□绮文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你也去，我也去，就是不让妞妞去。

　　七岁的豆豆停止了哭泣，好奇地听着姥姥念着童谣。豆豆想，为啥不让妞妞去？但豆豆没好意思问出口，毕竟她跟姥姥还不是很熟。姥姥是妈妈的妈妈，妈妈竟然丢下豆豆自己走了。想起妈妈，豆豆又咧开嘴哭了起来。

　　上小学这年，豆豆妈工作的旅馆倒闭了，她在火车站支了个摊，削好的菠萝和蜜瓜，用竹筷子一串，泡在自来水里，两块钱一串。

　　放暑假了，豆豆妈怕火车站事多人杂，照顾不了豆豆，就把豆豆送到了姥姥家。

　　豆豆哭了两个晚上。和姥姥一起睡，豆豆不敢大声哭，就背过身子去，一边想妈妈，一边用枕巾擦眼泪，想着想着，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姥姥毕竟是妈妈的妈妈，两个晚上过去，豆豆就和姥姥熟络了起来。姥姥在豆豆睡不着的时候给她挠痒，还给豆豆唱童谣：你也去，我也去，就是不让豆豆去。豆豆笑了，大喊着，我就去，我就去！

　　豆豆跟着村子里的小孩疯玩。黑瘦的男孩，扎辫子的女孩，他们成群结队地在村里头晃荡，把没长大的玉米苞掰下来当手雷，又把玉米秆扯出来当枪杆子，用棉线捆在“长枪”的头尾，村头村尾整天跑着一大帮“小兵张嘎”。

　　豆豆还求姥姥买来了风筝，夏天哪来的风？燕子形状的风筝刚从手里飞出去，就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上。盯着飞不起来的燕子，豆豆好不懊恼。

　　但很快，豆豆对风筝的失望又一股脑地抛在身后了。豆豆在院门口的树下荡秋千的时候，盯上了头顶的苹果，一个个青苹果看起来好吃极了，凑近闻闻，香着呢。摘一个，呸，酸着呢，再摘个，呸呸呸，酸死了！实践出真知，那时候豆豆还没听过这句话。但豆豆把一树的果子都尝了个遍后，得出了她自己归纳出的真理：夏天的苹果根本不熟。

　　这可把姥姥气得够呛。姥姥把缺了一口的苹果都捡了回来，用线穿起来，挂在豆豆脖子上。豆豆顶着一圈苹果，倒是品味出了“惭愧”的含义。但豆豆也就老实了一个下午，晚上，又想办法抓萤火虫去了。

　　农村的夜，黑得实在。把院子里的灯一关，天地间就只剩下月亮清冷的光。眨眨眼，远处飘来一滴绿，等啊等，绿色越来越近，姥姥举起手里的瓶子，瓶口朝下，再一挥手，绿就被罩进玻璃的世界中去了。

　　豆豆满头大汗地跑回家吃午饭，竟然看见了妈妈，下午要走的时候，豆豆一直想着她放在门后的玉米秆长枪。

　　豆豆上中学了，妈妈也从水果卖到了板栗，放假的时候，豆豆能帮妈妈看摊了。豆豆家掏空积蓄，还借了一些钱，终于在城市安了家。姥姥拿来三万块钱。妈妈说，那是姥姥种地攒下的，加上儿女给的零花钱，不舍得花，都拿来了。

　　那几年，姥姥每次来豆豆家，都要带不少东西，火腿肠面包牛奶，临走的时候还悄悄地给豆豆塞钱，有时候几块，有时候几十块，不收不行。姥姥在农闲时，还去市里找了份“兼职”，在马路两侧的花坛种花，刨坑、栽花、浇水、捡残枝烂叶，坐着工头的敞篷三轮到处“赶场”，一天能赚五十块。

　　有一回过年，豆豆妈给姥姥买了双绣花皮鞋，枣红色的鞋面，焦黄色的腊梅。姥姥硬是拖着豆豆妈退掉了。回到家，豆豆看见一滴沉默不语的泪挂在妈妈的脸颊上。

　　豆豆毕业后进了家公司当会计，家里的条件也慢慢好了起来。豆豆妈带着豆豆，隔三岔五提着东西上舅舅家看姥姥。豆豆看着姥姥布满皱纹血管突出的手，打趣姥姥去扔垃圾，却没带上垃圾。

　　豆豆抱着女儿来看姥姥的那一年，姥姥已经认不出豆豆妈和豆豆了，先是把豆豆一家当成了来串门的亲戚，又问舅舅，姥爷啥时候来接她走。也有清醒些的时候，有几回，姥姥悄悄往豆豆包里塞了几根火腿肠，又往豆豆妈口袋里塞了几十块钱，嘴里还念叨着，别给我买鞋，我相不中，等我有相中的，告诉你们再给我买。

　　豆豆想起了苹果、秋千和玉米秆。豆豆轻轻喊了声姥姥，姥姥抬起头看向豆豆。

　　豆豆的女儿打起了哈欠，豆豆妈把小豆豆抱进屋里。姥姥坐在小豆豆身边，唱起了童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