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饭）椰椰（爷爷）——这是我儿子呀呀学语时的朦胧话语。

　　记得我到三亚工作不久的某一天，父亲一大早就来了。是我带着儿子到汽车站接他的。他拎着削去了大半表皮的三个圆大的干红椰子，又说又笑、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像是专程来给我们做一餐椰子饭特别光荣。

　　车站大门外侧有专卖新鲜椰子的摊位。父亲一见就笑嘻嘻地攀上摊主，问这问那，摸摸提提，不管人家耐不耐烦。

　　吃过午饭，我本想安排休息，可父亲已出门，说是在来的路上发现不少卖椰子的摊位，想去了解行情。

　　回头时，父亲很兴奋。他说，三亚的椰子真畅销，价格又比山里的高。还有，这里的红椰子少，价钱比黄的绿的多出几元。哎哟，要是山里的红椰子能到这来该多好啊！

　　我信他的话，不过我也说路那么远，除去拉杂费什么的，能赚钱吗？

　　父亲说，能，我仔细算过了，车辆是老友的，金鹿牌拖拉机，烧柴油，长斗的，一下子能垒七百多个椰子。

　　哪个老友？ 我问。

　　他笑着说，就是咱村附近的那个知青连队的老陈，汕头人，会做生意。他一直帮我，教我不少生意经。现在呀，他有了两架（辆）金鹿，经常拉山货到三亚，赚了不少。他家呀，去年盖起了三层楼喽。

　　爷爷又拿好吃的椰子饭来了——这是我儿子上幼儿园时的清晰话语。

　　父亲摸透椰果行情后，就和老陈经常拉红椰子过来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生意顺路走。我希望他们把椰子生意做遍整个三亚，却只因山里的红椰子一般要等小椰果长到两个多月才能采摘上市，这生意每年只能搞三大趟，每趟仅用一个半月。父亲说，他们想用剩余的时间来销售其它椰子，可三亚方面非常饱和，很难见缝插针。

　　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我说，那就拿出比别人低的价格，赚少一点也行吧。父亲摇手作笑，说，不行，低价也是一种欺行霸市，会将本地的椰子挤出市场。当然，话说回来，本地的也完全可以压价，人家近路成本低，再怎么压都行，而你的路远成本高，压、压、压，到了最后你还是输家。你不但是输家，还得背负一个违背做人道义的骂名。

　　这话令我十分震惊。当今社会，几乎无商不“奸”，可“奸商”二字如何也套不上父亲头上。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竟然能替别人想得那么周全，竟然能在铜臭味飞扬的世道上秉持自己的良知！

　　当再一次端详父亲时，我才想到他已年近八旬。父亲老了呀，像他这等年纪早应该颐养天年，可是我却不能让他歇息，真是极大的不孝啊！

　　一种愧疚如涌泉般自心底满溢而起，让我陷入几乎克制不住的漫漶哀情，要不是父亲像儿时那样和蔼地抚摸着我的背部，一场嚎啕恸哭在所难免。

　　当我转悲为喜时，便不顾一切地向父亲发出了大声的承诺：我帮你们推销一批椰子！

　　我怀揣这份承诺。正好 “三月三”这一传统盛大节日快到了。我计划着，行动着。我真想利用自己是这一活动主委会成员的身份，去恳求那些负责后勤的兄弟促成这件事，可思量后又觉得不妥，毕竟有谋私和“霸市”之嫌。

　　以乞求的态度，以推介民族饮食文化特色的意愿，以送货上门和现场服务的积极方式，以低于当天市区椰子出卖价一元的代价，我耐心而又诚挚地向几位领导发出亲切而敬重的声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终于拿上了一份足以实现诺言的椰果供需协议。

　　爷爷又来了，真像黄牛那样不怕苦累——我长大的儿子懂得评价他爷爷了。

　　“三月三”过后，父亲匿声了两个月。我以为他服老了，不再折腾了。可万万没想到，他又来了——竟然雇上老陈刚买的大货车，一路风尘仆仆，后面是半斗的红椰子苗。

　　原来，在这之前，他去了我在三亚乡下的岳父家做客，得知亲家人垦出一片坡地，除了栽种沉香、花梨和槟榔，还想添上椰子。于是，他揽下了提供红椰子苗的差事。

　　这两个月，父亲和母亲拆掉了旧有的篱笆，扩大了苗圃范围，还砍去大树的枝丫，让阳光更加充足。在苗圃里，他们培育了上等的小椰子苗，不时施肥浇水，不时走走看看，如同照顾自己的亲生孩儿那样上心。

　　有一天，当发现父亲腰背微驼、白头老脸时，我终于发出难于抑制的责怪——家里已有那么多的槟榔和橡胶，又有我二弟、三弟这样的强劳动力，还有我每个月的工资，不差钱了，老人家你就歇了吧，免得让全村寨的人笑话我们呀！

　　嘿嘿，苦力活不干了，只是照看家，顺便照管一点椰子苗，不累的。嘿嘿，再说，身上力气还管够，不算老嘛，要是没干点小活儿，反觉得手脚不自在……

　　父亲还是不服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