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座山

　　大大小小的石头立着

　　我来之前，它们一直争吵，相爱

　　分蘖成不同情种补齐山的缺角

　　一块石头吸饱地气爬上云端

　　自此天上知晓山脚荒废的茅屋

　　月光下耕种，离别的忏悔

　　与山同框，很难

　　我在溪水边徘徊

　　看哪一条鱼能先上岸

　　茶园收过两茬，杜鹃还不愿散去

　　一座山，行到中年

　　不得不屈从石头的压力

　　减少香火和游客

　　一截朽木

　　一截朽木横亘在树林深处

　　眼神没有光泽，听不清

　　蝴蝶翅膀纹路的暗语

　　寂静的物种常常被忽视

　　沉在时光最底层

　　重量一天天丢失

　　像我们越来越少的牵挂

　　你跌下云端的样子，比落日美

　　一抹残存的绿在雪夜徘徊

　　是否留下来与你偕老

　　空荡荡，你的内心长满苔藓

　　在惊蛰恫吓下消亡，梅雨伸出枝条

　　金银花游过来撩动你的鳞片

　　若是穿过你的羁绊

　　隐忍的春色会吞噬每一片草场

　　百燕亭

　　数到第一百只燕子时

　　已是暮春。脆绿软语在林间流淌

　　像不忍离弃的杨絮，一直落不下来

　　她们的情话我听不懂，无非是婚嫁，美食

　　伤心，雨夜弄丢了一根羽毛

　　她们似乎从南方来，潮湿的

　　海水濯洗城市钢铁的呼吸

　　空气极为纯粹，不见一点稗草的影子

　　这些小户人家晾晒的一块块碧玉

　　阳光下闪着精致的秘密

　　一只燕子落在我的肩上

　　细小的喙沾惹花香

　　她不是当年从土坯房檐惊飞的那一只

　　东风误

　　一棵紫叶李提前绽放

　　打乱了春天的节奏

　　垂丝海棠来不及准备唱词

　　惊雷三次鼓点后，山坡上慌了阵脚

　　如白鹭，争抢最后一班渡船

　　苦寒日子，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香薰的车轮碾压下，逃脱绝无可能

　　撬开每一个缝隙

　　水嫩的光芒刺痛蛙眠

　　一丛去冬燃烧过的荒草

　　叫嚣着，重返狐狸和云雀的掌心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乡下踏青

　　桃花节已散场，油菜高过人头

　　新生的鸟鸣里玉兰叶子是多余的

　　淋漓的谷雨浮起酒杯

　　明早，一篮青杏足以酸倒一座城池

　　在湖边

　　植物们都很安分

　　按照自己的进度和想法开花

　　落单的海棠在高处，像俯视众生的神

　　一束蒲公英的浅黄足以浇灭

　　高傲和虚妄，低矮的灵魂似乎更有趣

　　在风中一趟一趟搬运我们的目光

　　流淌的水记得，三个月前被冰裹挟

　　欢乐的日子总是最后降临

　　我们一起牵手从油菜花边穿过

　　苍老容颜非常另类，蜜蜂懒得抬头

　　柳絮快要窒息，清点春天遗忘的花瓣

　　留下唇印，允诺它们明年先开

　　之后是梅雨季，草疯长，湖面结出皱纹

　　仿佛复制我们经历过的光阴

　　鱼籽内心的饱满将会彻底冲破圩岸

　　明前的雨

　　雨点落在草叶上

　　也落在水塘，它们结局相同

　　春天过去一半，雷声终于抡起大锤

　　两片乌云般黝黑的铁

　　一片粉碎，一片被熔化

　　扔进鹅黄褪色的四月

　　自此人间有了重量和悲伤

　　独居的苦楝树，寂寞久了

　　一丝冲动夜里冒出来，掀开女儿羞涩

　　石头在拔节，漫山的杜鹃挡不住

　　更远处，毒发的夹竹桃在张望

　　会有一个鸟鸣暂停的早上

　　微凉的问候砸下来

　　一滴滴洞穿梅林的妖气

　　花期一过，再多的雨水也枉然